前段时间讨论过一个天问式的问题——中国经济快速发展了几十年，按说是创造了不少的财富，但为什么现在企业是一身债，政府是一身债，老百姓也是一身债？那创造的财富哪里去了？我曾经用一个比方来说明这个问题：我们这些年经济发展确实很快，确实创造了大量财富，但这些财富的相当一部分犹如水泥一样，又和大量的水即债务搅合在一起，浇筑成大量的建筑、铁公机和美轮美奂的城市与景观。老实说，我们享受了这一切，但问题是，这一切当中的相当一部分，带不来流动性，带不来收益。这就是现今难以为继的原因。

引一个案例图解一下上面说的意思——

云南有九大高原湖泊，这几年为了整治高原湖泊已经投入巨额的财力和物力。这件事就发生在水质最好的一个湖泊旁。2017年以后，为了让该湖泊水质能长远保持一类，该县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环湖拆迁工作，沿湖直线距离200米以内的建筑物全部拆除，上万群众都搬离湖边。但搬迁涉及的费用是一大笔，所以政府发行了专项债20多亿。当时全县财政收入一年才4个亿左右。后面还有许多配套工程，什么安置房、雨污分流工程，都发行了专项债，其中有一项是环湖湿地公园的建设。当时的构想是在被拆除的村子区域建立湿地公园，把入湖的自然水流(流过城镇的河流溪水)引入湿地公园，用多种植自然净化，流入湖里。这项工程，可以说一举多得：美化景观，增加景点，净化水质。不得不说，真的很美丽，而且湿地公园全免费，吸引了许多游客的到来。可好景不长，2021年中旬，因滇池事件这个湖泊也受到牵连，督察组一到，就要求把北岸湿地公园全部铲平，要在2个月内恢复成农田。投资2亿的湿地公园就这样打了水漂。结果是，领导换了一批又一批，原来铺的摊子越来越大，年财政收入仅4亿的小县城，在几年间就负债百亿。

类似的事情可以说相当普遍地存在，而目前很多地方的债台高筑，与此有着直接的关系。不错，我们享受了这种建设的成果。喜欢旅游的朋友，都会有这样的感受，甚至可以自豪地说，我们的城市建设、基础设施，远比那些发达国家还现代、还漂亮。

这一点没错。但我们忘记了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们目前的发展水平，真的到了考验享受这样的现代和高档的时候了吗？到2022年，我国人均GDP只有12000美元出头，在世界上排名第63位。一位网友在我文章后面留言，讲述他第一次坐高铁的感受：第一次坐这样的火车，豪华、高端、充满现代感，和印度那种坐火车的拥挤情形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感叹过后，脑子里又出现一个问号：难道我们真的发达到可以享受这么豪华的火车的程度了吗？

世界上的债务有两种，一种是可以带来收益和回报的债务，一种是不能带来收益和回报的债务。现在看，问题还远不仅如此。比如，最近的消息是，许多城市的地铁运行已经非常艰难。

过度的建设不仅把大量的财富凝固到不能带来流动性和收益的项目中，不仅造成地方的债台高筑，而且后期的运营和维护还需要大量的成本。现在的问期是，我们有承担这种成本的可持续性吗?如果不能承担这种成本，结果会怎样？地方项目、基建项目，超越了可持续发展、无视了后续的债务填坑的问题，问题也只能是出在KPI考核的价值观之上。如果只看GDP总量及增速，也大可把水泥砖头拆了再建，无论是拆还是建，对GDP都是加法。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改变的前提是考核标准的改变。（孙立平社会观察）